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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一生是我全部的野心。

【翊淮】Rose Garden(5)

上中下合起来的完整篇


火焰在画框中燃起的时候,林敏说我疯了。

沈翊,你到底在想什么?她这样问我。

我说我不是卡拉瓦乔,我要成为改变结果的人。

可是我真的能改变结果吗?

不仅是一张画不出的脸,还有别的,或许一开始就注定的结果。

—— 沈翊


*


北江海边有一栋荒楼,一年到头少有人迹。前些年甚至因为荒无人烟,吸引了一些高中生大半夜跑来玩什么冒险游戏。后来一个男生奔跑的过程中不小心踩空滚下楼梯,这里便彻彻底底成了无人区。


不过对沈翊来说,这是个好地方。


清净。


虽然他当年也曾在人来人往的市场写过生,可比较起来,无人打扰的环境显然更适合大艺术家迸发灵感。荒楼靠海,清晨的时候凉爽的海风穿楼而过,夜晚还能听到潮起潮落的海浪声。


更别说荒楼中四处可见的土坯墙,天生的画板。街头涂鸦被巡逻民警逮住一趟后,荒楼便成了小画家除去许家画室外最常待的地方。


手机提示音打破了楼道的寂静。

这儿空旷,一声细微的响动都能激起两三次回音,分外真切。


沈翊是个怕吵的,可他总是不会调整手机音量,无论是电话铃声还是微信提醒。有时侯在画室里打断了林敏的创作,小画家也会第一时间丢下画笔,无视身后自家师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冲到画室外头回消息。


沈翊放下手中的喷漆颜料,回身去楼顶的旧沙发上拿手机,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无奈与期待,盖不住眼尾流出的盈盈笑意。


要是林敏在这里,一定又会满脸无语地打量他,再暗戳戳吐槽一句死兄控。


“来自‘哥哥’”


一连三条:

“快过一点了。”

“小翊有没有按时吃饭?”

“吃完了记得走一走再睡午觉,不然对胃不好。”


......一点了吗?


沈翊心虚地没有回复消息,走到墙边捡起喷漆。他的确是忘吃了。

算了,画完再说。


眼前的墙上是画了半张脸的孩童面孔,余下上庭的部分还是空白。


这是沈翊昨晚下楼散步时看见的一个小女孩。




夜晚的广场很热闹,老人们纷纷带着自家小辈下楼放风,一群小朋友聚在一起,在夜色下玩着各种扮演游戏。小女孩独自一人坐在远处的台阶上,避开所有喧嚣与光照,安静地抱膝坐着。眼巴巴的望着不远处摊贩手中五颜六色的气球,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稚气未脱的面庞上满是期望与孤独。


小画家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向小贩买了一只粉色独角兽形状的气球,牵着走到女孩身边。


他也不大清楚自己为什么想满足一个素未谋面小姑娘的愿望,或许是因为,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很多年前的影子。


小朋友惊讶地抬起头,沈翊将手中的独角兽递过去,笑得眉眼弯弯。


“送给你了。”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轻轻接过气球,开心地去看飘在空中的粉色独角兽。路灯的光映在清澈眼瞳中,晶晶亮亮。


“谢谢哥哥。”


沈翊眨眨眼:“收了我的气球,答应哥哥,以后要开心一点哦。”


那天晚上女孩的眼里有童真的喜悦,有满足,还有被欣然盖住的一点寂寞。沈翊打定了主意,他要把她画下来。




小画家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墙上的轮廓,晃动喷漆准备补全。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几乎在同时响起。


沈翊皱了皱眉头,这个地方除了他和林敏不会有人知道。而且,林敏从来不穿高跟鞋。


他偏头向一侧的楼道看去,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绕过土坯墙,径直朝他走来。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不认识。


“听说,你会三岁画老?”


一张黑白照片随着这句话递到他眼前。


“帮我画出他三十五岁时的样子。”




“就这样?”


“就这样。就是一个女人来找我画了一张画而已。”


审讯室里,小画家闲适地靠坐在椅子上,前两只椅腿离了地,来回摇晃着。


“所以,警察同志,可以放我走了吗?还是说警局包饭啊。”


墙上的时钟已经走到两点了。


又漏掉一顿。沈翊百无聊赖地想,起身走到玻璃旁开始研究起墙上镶着的单面玻璃。这个不错,如果有机会坐在外面画审讯室里的人,应该会蛮有趣的。


审讯室的门毫无征兆地被甩开,砰的一声让沈翊也不禁蹙起眉,一个看起来大不了他多少的年轻警察冲进来,一把将照片拍在审讯桌上,脸上明显压抑着怒气和悲伤,声线嘶哑,一个一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


莫名其妙。


“这张画,是谁画的?”


“我画的。”


年轻警察攥紧了拳,用力敲在桌上。


又来。沈翊歪着头端详照片,就是他用喷漆绘制在土坯墙上的画像。那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不过是帮人画了张像,就被关在一方审讯室里听一堆人一遍又一遍问一些有的没的问题。


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这张画是谁画的?谁找你画的?你认识她吗?


难道这张画有什么问题吗,沈翊看来看去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比例没错,骨象没错,按照年龄放大的长相应该十分贴合实际才对。


“你都没见过他,你跟我说这是你画的?”


啧。

沈翊随手扒拉过一旁的本子,就着桌上的黑色水笔勾勒。眼前这个警察太激动了,纸上的男孩也一脸愤懑地噘着嘴。


“见过三岁画老吗?”


他将本子推过去,笔尾轻轻点了点。


“这对我来讲不是什么难事。”


杜城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看着本子上自己稚嫩的脸,像是沉浮不定的落水者,伸手想要抓住面前最后一根稻草。他将本子翻过一页,重新推到沈翊面前:“那你,可以把那个女人画下来吗?”


再后来......


一页页被扯下揉团的纸上布满无意义的几笔线条。


记忆中女人的轮廓就在那里,可是五官全都蒙上厚重雾气,沈翊看不清,也抓不住。


“我画不出来。”


年轻警察似乎一下子崩溃了,无处发泄的怒气聚成一把匕首,直挺挺向沈翊捅去:“为什么,你看我一眼就能画出我小时候,为什么连一张脸都画不出来!”


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失败同样激起了小画家的情绪,沈翊声音都不自觉拔高,将本子摔到一旁:“我又不是警察,我凭什么记得她!”


“因为你的画,一个警察牺牲了!”

“他是一个好警察......他救了很多很多人......”

“你的画害死了一个警察!”


刀刃裹着寒芒被杜城红着眼角往画家的心里扎,鲜血模糊。沈翊向后瑟缩一下,惊慌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放在审讯桌上毫无血色的手,阴影处沾上一点红色颜料,仿若鲜血。


手染鲜血,一个警察的血。


沈翊着魔似的用力去搓那一小块染上颜料的皮肤,搓到滚烫刺痛。


“把笔扔了吧。”


“你不配做一个画家。”




“你有想过,该怎么和老师解释吗?”


午后阳光投过叶片的罅隙,洒落一地光斑。大大小小的光点落在卡车后箱里的两个人身上。那是太阳的实像。


沈翊过长的碎发用一根小皮筋松松在脑后扎起,倚在玻璃画框上没有回答。抬眼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忽明忽暗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


林敏心中叹息,四下打量着卡车后厢中立着的大量画框。


若是艺术界那些老古董知道她这个师弟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估计能被气得撅过去好几个。车上放着的无一不是沈翊在知名赛事中的获奖作品,随便拎出一幅都是近百万的估值。


他却要一把火烧了。

暴殄天物。


艺术家往往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他们的灵感来源与疯狂与放纵之间。这是许意多亲口告诉他们俩的。


可沈翊这一烧......不知道称不称得上特立独行。

原本上次进局子后这小朋友收敛了许多,可这次出来后,哎,林敏摇了摇头。


她可不认为这算得上是潇洒自由。




北江的海边起了风,浪潮破碎在岸上的声音有种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奇异,海风揉碎在夜风里,捎带着不为人知的烦闷心思,凉凉地打在脸上,不是很舒服。


落日的最后一抹残色也被夜幕掩去。


刚刚卡车运来的画框全被沈翊随手扔到地上,除了林敏费劲口舌才救下的一幅靠在墙边。林敏站的不近,身后俨然是画着雷一鸣画像的土坯墙,扭头不忍心再看沈翊的动作。


荒楼靠海的一边被沈翊拿废弃物堵上豁口,林敏一乍瞧愣了两秒:“你平时不是很喜欢坐那儿吹风吗?怎么给堵上了?”


沈翊淡淡道:“前些天不知被谁从那推下海了。”


“谁?”


“哪个不服我的圈内人吧。”


几十幅画,总价值上亿的艺术品。胡乱地在落满尘土的地上堆成一堆。


助燃的油泼到画面上,容器被沈翊随手一丢。


打火机的火光跳跃在他沉沉的眸子里,亮的吓人。


火是从画框开始燃起来的,慢慢向上蔓延,浓重的油彩在高温下碳化变黑,一张张人脸与姽婳的景象在焰色中扭曲变形。小画家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过往辉煌一点一点涅灭,焚毁。


他重置了自己的历史,清空了自己的时间轴。


可这是一场艺术界的浩劫。




“你应该用画笔记录下此刻的心情。”


夜风掠动沈翊脸侧碎发,他笑了一下。


“我不是卡拉瓦乔。”

“我要成为改变结果的人。”




画作在熊熊大火中慢慢燃成灰烬,隔着飞舞的火焰,他看见雷一鸣坚毅的脸,还有站在画像前,偏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林敏。


沈翊疲惫地闭上眼,伸手到衣兜里掏手机。

他心里很难受。

半是因为雷一鸣的牺牲,半是因为那个年轻警察的话,他走之前瞥见了他脖子上的警官证,他叫杜城。


杜城说,把笔扔了吧,你不配做一个画家。

他画过那么多的人,那个女人他明明见过,怎么就画不出来呢?


心脏那处空空落落的,胸口像是堵着一团乱糟糟的棉花。


沈翊突然很想给秦淮打电话。

也不为什么,好像听见哥哥的声音,一切就还没有这么糟。




电话的忙音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沈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轻轻叫了一声哥哥。电话那头没人回应,反而一些滋滋啦啦的背景音顺着电流传到耳边。随后是一个陌生的男音说道:“你......你是秦淮的弟弟吗?他喝醉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是他室友,我叫陈默。”


沈翊皱了皱眉:“哥哥喝酒了?”


陈默大声笑了两声:“可不是,要不是我把他拖回来,他现在就要被文学系的美女围攻了。”


“什么?”


“我们今天晚上和隔壁系的女生宿舍联谊,秦淮这小子可抢手呢,欸你放心好了,你哥哥我照顾着呢,真喝大了赖在我的床上睡觉。”


模模糊糊好像又有秦淮的声音:“小翊吗......陈默......把,把电话给我......”


他听见那头陈默低声啧了一声:“行了吧你,醒了赶紧把我的床还给我,晚上害得我一个妞都没捞着还想祸害我的床?”


秦淮好像把手机从陈默手中抢了回来,迷迷糊糊地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要找哥哥。沈翊脸上神色变换,半晌冷声吐出一句:“没事......我挂了。”


喝醉,陈默,女生宿舍联谊。


沈翊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光想想这些词就一股气往头顶冲,这只是正常的社交活动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生气啊。


哥哥不是他的所有物。

他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社交自己的朋友。

说不定未来还会有自己的......

女朋友。


只是一个正常的想法,在经历这么多事叠加起来的情绪里,这个正常的想法刺得他心口生疼。


沈翊站起身往楼下走,经过那幅靠墙的画时止住了脚步。




林敏转过身时就看见沈翊将那幅油画抛进火堆,又一个打火机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在画框的羽毛签名上。


《Rose Garden》,描绘的是一队迷失在玫瑰花园中的爱侣,象征了情感的紊乱与不可控制性,超乎常人的色彩搭配使得这幅画被认为是沈翊艺术造诣达到一个新台阶的证明。


林敏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你真的疯了。”


她看见年轻的艺术天才在火光后越走越远。


他没有回头。




TBC.



填坑【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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